姚小舟：酒店礼仪看潘金莲的“39个叔叔”

迈点特约评论家 姚小舟

　　叫出客人名字或尊称客人是酒店人追崇的最高宗旨。

　　世界顶级酒店管理集团有“叫出客人姓名”、“不超过第二次对话必须称呼客人姓名”或“每次称呼客人必须以客人姓氏开始。”

　　酒店人一贯遵循尊称客人名字为至上的礼物。

　　获得客人好感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称呼客人的名字。

　　一部“水浒”，虽然尽是男人之间血性、硬暴力、手起刀落的杀戮，但也不乏温情脉脉人际沟通。

　　“水浒”中的沟通技巧早已经渲染得淋漓尽致，文学大师金圣叹的评注“水浒”挖掘出酒店梦寐以求的“叫出客人名字”的精典。

　　请看“水浒”第二十三回“王婆贪贿说风情，郓哥不忿闹茶肆”，金圣叹逐字逐句分解出潘金莲为勾引武松，在半顿饭功夫“一口一个叔叔，句句不离叔叔”，一气呵成“三十九个叔叔”的精典礼仪。

　　第一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…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，扑翻身便拜。那人原来不是别人，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…。转过两个湾，来到一个茶坊间壁，武大叫一声“大嫂开门。”只见帘子开处，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，应道：“大哥，怎地半早便归?”武大道：“你的叔叔在这里，且来厮见。”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。便出来道：“二哥，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。”武松揭起帘子，入进里面，与那妇人相见。武大说道：“大嫂，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。”那妇人叉手向前道：“叔叔万福。”「从此开始了三十九个叔叔。」

　　第二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嫂嫂请坐。”武松当下推金山，倒玉柱，纳头便拜。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，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2」折杀奴家!”

　　第三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嫂嫂受礼。”那妇人道：“奴家听得间壁王干娘说，‘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来，’要奴家同去看一看。不想去得迟了，赶不上，不曾看见。原来却是叔叔。「叔叔3」

　　第四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。”「叔叔4」三个人同到楼上坐了。

　　第五、六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看著武大，道：“我陪侍著叔叔坐地。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。”「两句二十字，连着叔叔5，叔叔6。」武大应道：“最好。——二哥，你且坐一坐，我便来也。”武大下楼去了。

　　第七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，自心里寻思道：“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，他又生得这般长大。我嫁得这等一个，也不枉了为人一世!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，三分像人，七分似鬼，我直恁地晦气!据著武松，大虫也吃他打倒了，他必然好气力。说他又未曾婚娶，何不叫他搬来我家里住?……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!……”那妇人脸上堆下笑来问武松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7」来这里几日了?”

　　第八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答道：“到此间十数日了。”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8」在那里安歇?”

　　第九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。”那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9」恁地时却不便当。”

　　第十、十一、十二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独自一身，容易料理。早晚自有士兵服侍。”妇人道：“那等人服侍叔叔，「叔叔10」怎地顾管得到。何不搬来一家里住?早晚要些汤水吃时，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，「叔叔十一。」不强似这伙腌臜人?叔叔「叔叔12」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。”

　　第十三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深谢嫂嫂。”那妇人道：“莫不别处有婶婶。可取来厮会也好。”武松道：“武二并不曾婚娶。”妇人又问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13」青春多少?”武松道：“武二二十五岁。”那妇人道：“长奴三岁。

　　第十四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叔叔，今番从那里来?”「叔叔14」武松道：“在沧州住了一年有余，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，不想却搬在这里。”

　　第十五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道：“一言难尽!自从嫁得你哥哥，吃他忒善了，被人欺负;清河县里住不得，搬来这里。若得叔叔这般雄壮，谁敢道个‘不’字!”「叔叔15」武松道：“家兄从来本分，不似武二撒泼。”那妇人笑道：“怎地这般颠倒说!常言道：‘人无刚骨，安身不牢。’奴家平生快性，看不得这般‘三答不回头，四答和身转’的人。”武松道：“家兄却不到得惹事，要嫂嫂忧心。”

　　第十六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正在楼上说话未了，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归来，放在厨下，走上楼来，叫道：“大嫂，你下来安排。”那妇人应道：“你看那不晓事的!叔叔在这里坐地，却教我撇了下来!”「叔叔16」武松道：“嫂嫂请自便。”那妇人道：“何不去叫间壁王干娘安排便了，只是这般不见便!”

　　第十七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，都搬上楼来，摆在桌上，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，随即烫酒上来。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，武松对席，武大打横。三个人坐下，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。那妇人拿起酒来，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17」休怪没甚管待，请酒一杯。”

　　第十八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感谢嫂嫂。休这般说。”武大直顾上下筛酒烫酒，那里来管别事，那妇人笑容可掬，满口儿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18」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?”拣好的递将过来。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，只把做亲嫂嫂相待。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，惯会小意儿。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，那里会管待人。那妇人吃了几杯酒，一双眼只看著武松的身上。武松吃他看不过，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。

　　第十九、二十、二十一、二十二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当日吃了十数杯酒，武松便起身。武大道：“二哥，再吃几杯了去。”武松道：“只好恁地，却又来望哥哥。”都送下楼来。那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19」是必搬来家里住;若是叔叔不搬来时，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。「叔叔20」亲兄弟难比别人。大哥，你便打点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过活，「叔叔21」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。”武大道：“大嫂说得是。二哥，你便搬来，也教我争口气。”武松道：“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，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。”那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22」是必记心，奴这里专望。”[page]

　　第二十三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…武松先把行李安顿了，分付士兵自回去，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。次日早起，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，舀漱口水，叫武松洗漱了口面，裹了巾帻，出门去县里画卯。那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23」画了卯，早些个归来吃饭，休去别处吃。”武松道：“便来也。”

　　第二十四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迳去县里画了卯，伺候了一早晨，回到家里。那妇人洗手剔甲，齐齐整整，安排下饭食。三口儿共桌儿吃，武松吃了饭，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。武松道：“教嫂嫂生受，武松寝食不安。县里拨一个士兵来使唤。”那妇人连声叫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24」却怎地这般见外?自家的骨肉，又不服侍了别人。便拨一个士兵使用，这厮上锅上灶也不干净，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。”武松道：“恁地时，却生受嫂嫂。”

　　第二十五、二十六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话休絮烦。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，取些银子与武大，教买饼馓茶果，请邻舍吃茶。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，武大又安排了回席，都不在话下。过了数日，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。那妇人笑嘻嘻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25」如何使得。——既然叔叔把与奴家，不敢推辞，只得接了。”「叔叔26」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。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。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，承应差使。不论归迟归早，那妇人顿羹顿饭，欢天喜地，服侍武松，武松倒过意不去。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，武松是个硬心直汉，却不见怪。

　　第二十七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有话即长，无话即短。不觉过了一月有余，看看是十二月天气。连日朔风紧起，四下里彤云密布，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。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不止。次日武松清早出去县里画卯，直到日中未归。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，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，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，心里自想道：“我今日著实撩斗他一撩斗，不信他不动情。……”。那妇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等著，只见武松踏著那乱琼碎玉归来。那妇人揭起帘子，「帘子四。」陪著笑脸迎接道：“叔叔，寒冷?”「叔叔27」武松道：“感谢嫂嫂忧念。”

　　第二十八、第二十九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入得门来，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。那妇人双手去接。武松道：“不劳嫂嫂生受。”自把雪来拂了，挂在壁上;解了腰里缠带，脱了身上鹦哥绿纻丝衲袄，入房里搭了。

　　那妇人便道：“奴等一早起。叔叔，「叔叔28」怎地不归来吃早饭?”武松道：“便是县里一个相识，请吃早饭。却才又有一个作东，我不奈烦，一直走到家里来。”那妇人道：“恁地;叔叔，向火。”「叔叔29」武松道：“好。”便脱了油靴，换了一双袜子，穿了暖鞋;掇个杌子，自近火边坐地。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，后门也关了，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，摆在桌子上。

　　第三十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问道：“哥哥那里去未归?”妇人道：“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，我和叔叔自饮三杯。”「叔叔30」武松道：“一发等哥哥家来吃。”妇人道：“那里等得他来!等他不得!”

　　第三十一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说犹未了，早暖了一注子酒来。武松道：“嫂嫂坐地，等武二去烫酒正当。”妇人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31」你自便。”

　　第三十二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也掇个杌子近火边坐了。火头边桌儿上摆著杯盘。那妇人拿盏酒，擎在手里，看著武松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32」满饮此杯。”武松接过手来，一饮而尽。

　　第三十三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，说道：“天色寒冷，叔叔，「叔叔33」饮个成双杯儿。”武松道：“嫂嫂自便。”接来又一饮而尽。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。妇人接过酒来吃了，却拿注子再斟酒来，放在武松面前。

　　第三十四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将酥胸微露，云鬟半亸，脸上堆著笑容，说道：“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：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著一个唱的。敢端的有这话么?”「叔叔34」

　　第三十五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嫂嫂休听外人胡说。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。”妇人道：“我不信，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。”「叔叔35」

　　第三十六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道：“嫂嫂不信时，只问哥哥。”那妇人道：“他晓得甚么。晓得这等事时，不卖炊饼了。叔叔，且请一杯。”「叔叔36」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。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，哄动春心，那里按纳得住，只管把闲话来说。武松也知了四五分，自家只把头来低了。

　　第三十七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那妇人起身去烫酒。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。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，来到房里，一只手拿著注子，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，说道：“叔叔，「叔叔37」只穿这些衣裳，不冷?”

　　第三十八、第三十九个“叔叔”称呼：

　　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，也不应他。那妇人见他不应，劈手便来夺火箸，口里道：“叔叔不会簇火，我与叔叔拨火;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。”「叔叔38，叔叔39」武松有八九分焦躁，只不做声。

　　那妇人欲心似火，不看武松焦躁，便放了火箸，却筛一盏酒来，自呷了一口，剩了大半盏，看著武松道：“你若有心，吃我这半盏儿残酒。”

　　武松劈手夺来，泼在地下，说道：“嫂嫂!

　　「以上叫过三十九个叔叔，至此忽然换作一个“你”字，潘金莲见勾引不成，暴露出本性，便不在尊敬武松，不顾礼仪大忌，一个“你”脱口而出。」